文化与艺术
《托尔金》与行将消亡的团契艺术
2020-09-17
—— Brett McCracken

听闻有一部关于J.R.R.托尔金的人物传记电影(由出演《X战警》、《疯狂的麦克斯4:狂暴之路》的尼古拉斯·霍尔特扮演托尔金)即将上映,我迫不及待地上互联网电影资料库查询电影中的人物是否包括了迹象文学社(Inklings)中的其他成员:C.S.路易斯、欧文·巴菲尔德(Owen Barfield)、查尔斯·威廉姆斯(Charles Williams)等等。在惠顿读本科期间,我在韦德中心工作,该中心是一间专门研究几位牛津迹象文学社成员的图书馆。大学毕业后,我在C.S.路易斯基金会工作,在牛津度过了不少时光。常常造访托尔金、路易斯和其他迹象文学社成员定期聚会,讨论彼此作品的酒馆:老鹰与小孩(The Eagle and Child)。对能有一部描绘迹象文学社的影片,我期待已久。

可惜,这部《托尔金》不是我所期待的。由芬兰导演多姆·卡如库斯基执导、爱尔兰的大卫·格里森编剧的这部影片将背景设定在托尔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也就是在他遇见路易斯、和他相交,在路易斯明确归信基督教的转折点之前。尽管迹象文学社在《托尔金》一片中缺席了,但他们的精神还在。

虽然《托尔金》一片没有得到托尔金家族的认可(这着实有点奇怪),但不可否认的是,该片是一曲献给这位最受世界喜爱作者的颂歌,以美丽清新的方式描摹了托尔金成长创作的历程。影片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与中土世界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情形,它们奇妙地影响着日后中土世界的语言、地貌和需要。影片也同时观察到人类需要志同道合的袍泽之情,还需要彼此间激发的热情与目标,以及朋友间同生共死的爱与友情。

简而言之,这是一部关于团契的电影。

“远征队”背后的团契

艺术天才不是横空出世的。每一个伟大创作的背后都有一张关系网,塑造那位创作伟大作品的人。对J.R.R.托尔金来说,这张网包括他的母亲梅布尔(Mabel,劳拉·唐纳丽饰),她在托尔金12岁时就离世了。梅布尔在家教育年幼的托尔金和他弟弟,教授他们阅读诸如安德鲁·郎的《红仙记》(The Red Fairy Book),激发孕育托尔金年幼头脑中的奇幻世界。在托尔金成长的网络中发挥重要因素的还有伊迪斯·布莱特(Edith Bratt,丽丽·考林斯扮演),她是托尔金16岁时遇见的缪斯,但因为种种阻隔,他们八年后才得以结婚。

《托尔金》将托尔金与伊迪斯的爱情演绎得十分罗曼蒂克,以此预示托尔金将来的文学传奇(关键一幕:托尔金与伊迪斯约会,观看伯明翰交响乐团演奏的瓦格纳四幕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这也是伊迪斯最爱的一出)。看这对妙人谈论无法翻译的德语龙食(Drachenfutter!) 和语言美学时生发的“来电”真是美妙极了!就如同塞拉多尔(cellar door,窖门)这个词被读出来时,本身就具有无以言表的美。

这些女子对写出《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的作者影响重大,而与之相应的则是影片《托尔金》大量聚焦,给托尔金带来同样巨大影响的男性团契;也就是在他青少年时期遇见的一群伙伴,他们共同组建了迹象文学社的雏形:T.C.B.S.(茶社与巴洛会社)。它由在伯明翰国王学校上学的四位好友组成: 托尔金/“托托”(立志成为语言学家),罗伯特·吉尔森(Robert Gilson,未来可期的画家,以严厉闻名的校长之子)、克里斯托弗·怀斯曼(Christopher Wiseman,有抱负成为古典作曲家)、杰夫瑞·史密斯(Geoffrey Smith,未来可期的诗人,也是托尔金最亲密、最忠诚的朋友——佛罗多的山姆)。

四个同伴(毫无疑问是魔戒中护戒联盟的灵感来源)一起打橄榄球,一起喝着茶谈论北欧神话。他们彼此鼓励,推进各自在文学艺术上的追求——绘画、音乐、文学、诗歌——也在人际关系和爱情挣扎上彼此扶助。对年轻的托尔金来说,成长于一个缺乏父亲的家庭(亚瑟·托尔金在托尔金3岁时去世),又在12岁时成了孤儿,这份兄弟之情无疑是上帝的恩赐。

男孩们在学校图书馆、伯明翰巴洛商店(“巴洛社”名字的由来)相聚,在他们“用艺术改变世界”的共同渴望中找到了坚固的友情。他们所认为的男子气概既是在橄榄球场上滚得泥浆满身的不拘,也是在茶会上谈论乔叟和北奥武夫的倜傥,两者毫无违和。这种绅士间的团契深植于美德、经典与诗化的英勇中。这对今日的年轻男子来说是种耳目一新的异象,在他们看来,现时的世界是由碎片化的的对话和廉价的色情娱乐定义的,而这些只会愚弄、惯养他们的感官而非唤醒它们,转向美善,为英勇作预备。

对T.C.B.S.来说则全然不同。他们的口号是“赫尔海姆” (Helheimr)—— 一个斯堪的那维亚词汇,意为“抓住这个时刻,迎难而上”,成为鼓舞彼此士气的代号。他们间忠贞的团契帮助彼此从男孩成长为男人。他们一同进入牛津,一同上战场,一同在世界大战的战壕中拼杀。四人皆奋力争战。只有两个幸存(托尔金和怀斯曼)。吉尔森和史密斯战死在血腥的索姆河战役中。

世界的远古之光

正当T.C.B.S.的兄弟团契点亮了托尔金的想象,促使他背负团契的使命去用“艺术改变世界”时,世界大战残酷地终止了它。就像在魔戒中,兄弟们田园式的快乐也被战争破坏了。但使命必须继续。在托尔金的艺术创作中,美好的记忆和对医治的渴望,对悲伤不复成真的向往,对团契友谊在别处、在那日再续的盼望都不断激励着他。就像许多人一样(包括路易斯),托尔金通过文学创作化解战争所带来的痛苦——创造出另一种语言、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结局。

尽管T.C.B.S.存在的时间很短,最终逃不过命运的终结,但它的使命成为了托尔金终身的激励。收到罗伯·吉尔森的死讯后,托尔金给史密斯写了1916号信件(史密斯不久后也命陨战场)。在信中,托尔金称T.C.B.S.是注定要“重新点燃世界的远古之光……将以比在战争中牺牲生命更直接的方式,为神和真理作见证。”

对托尔金而言,一名战士之死是高贵的,但另一场(由他和伙伴在巴洛茶社所发起的)战争,一场为保存美善事物、被遗忘之道和 “世界远古之光”的战役则更加伟大。托尔金带来的持久贡献中富含的智慧乃是:在一个充斥着新潮、工业化、实用主义的世界里,对古旧之道和看似冗余美物的保存,都是极为重要的。我们需要霍比特人、巫师、魔戒这样的故事正因为我们不需要它们。我们需要各种形式的神话艺术创作,因为它们是何为人类的形象写照。就像托尔金在《神话故事》一文中所说,“幻想是人类的权利:我们按照我们的度量和衍生模式去创造,因为我们是被造的;不仅受造,而且是照着造物主的形象所造。”

这也是为什么托尔金在密友杰夫瑞·史密斯死后,竭力要让史密斯的诗歌出版。有一幕里,托尔金和他已故朋友的母亲见面,她认为出版死去儿子的诗集是件愚蠢、无用的事。“这种时候诗歌能带来什么好处呢?”她思量着说。托尔金答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必要的任务,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成为创造主的见证

影片《托尔金》对友谊、团契激发的创造力和人类繁荣有多看重,对托尔金藉着基督,与神的属灵团契就有多忽略。影片中神父弗朗西斯·摩根,在托尔金兄弟成为孤儿后扮演了法定监护人的角色,镜头也晃过男孩们在学校唱起“不能朽、不能见,独一的真神”这首诗歌。除此之外,影片中难见基督教元素。就像迪斯尼改编自玛德琳·英格小说的影片《时间的皱折》(A Wrinkle in Time)抹去了任何基督教的影响,《托尔金》也随从近来电影令人不安的趋势,一个充满魔力的故事被剥去了其真正魔力的来源:上帝。

影片中最接近信仰的一个镜头是神父弗朗西斯对一战中失去挚爱家庭的回应:“言语是无用的;尤其是现代语言。我讲的是礼仪(liturgy)。我想这是远处来的安慰。”即便在这里,“礼仪”更多地因它语言上的稳定持久被看重,而非因为其超验的真实和描述的属灵真理而成为必要。

尽管影片制作方刻意把神从托尔金的故事中去掉,但团契存在的必要,艺术对古老之光的保存和对完美之光的渴望被留了下来,成为属灵真理的见证,尽管是不经意间留下的。托尔金从破碎中展现美好——他童年时失去的西米德兰兹郡成了末世中的夏尔,索姆河战役中的恐怖成了战败者聚集的荒芜之地魔多,逝去的男孩四人组合成了霍比特人的联盟——影片成了创造主神和复活基督的见证,祂的话在每个孤儿、每个寡妇、每个从千疮百孔的退伍军人转变为幻想作家的人心中回荡:“哪,我将一切都更新了。”(启21:5)


译:EYZ;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olkien' and the Dying Art of Fellowship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麦卡拉根)是福音联盟高级编辑,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于加州圣安娜市,二人都是萨瑟兰教会(Southlands Church)的成员,布雷特在教会担任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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