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年前,我在《纽约客》杂志上读到一段发人深省的评论,内容是关于罗马天主教的虐童丑闻。文章指出,如果不是这个“民主、世俗、自由、多元的现代社会”严厉追责,这桩丑闻恐怕永远不会被曝光。然而讽刺的是,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本该是教会来监督社会,而不是被社会监督。
当时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天主教的问题罢了,在真正信仰圣经的福音派基督徒中间,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但到了 2019 年,《休斯顿纪事报》(Houston Chronicle)揭露了美南浸信会(SBC)的性侵丑闻。这个拥有 4 万 7 千间教会的浸信会宗派,若不是《休斯顿纪事报》的持续报道和压力,可能根本不会认真对待这一丑闻。历史再次重演——社会在追究教会的责任,而不是教会在监督社会。只不过这一次,犯错的不是天主教徒,而是福音派基督徒。
与此同时,在我的祖国英国,类似的事件也在上演。2017 年,一则全国性的电视新闻报道揭露了英国国教会历史上最严重的虐待丑闻。随后不断曝光的黑幕最终导致了坎特伯雷大主教韦尔比(Justin Welby)上周辞职。韦尔比是全球圣公会的最高领袖,而如果单单靠教会自己,这些丑闻可能永远都不会见光。
与福音派营地相关的虐待事件(警告:本节内容涉及身体暴力及性侵的具体描述)
2017 年 2 月 2 日,英国第四频道新闻节目曝光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往事:在 20 世纪 70 至 80 年代,当时还是知名律师的约翰·史密斯(John Smyth)曾对多名男孩和青年男子实施了野蛮的殴打。
史密斯是通过一个福音派夏令营项目接触并控制这些受害者的。这个项目原名为“大学与公学营地”(Varsity and Public School Camps),后来因营地位于伊沃恩敏斯特(Iwerne Minster)而改名为“伊沃恩假日营”(Iwerne Holidays)。除此之外,史密斯还在其住所附近的温彻斯特公学(Winchester College)这所名校中物色受害者。该校的基督教团契与伊沃恩营地有密切往来,而史密斯经常出入这个团契。
最新调查报告显示,到 1982 年时,史密斯已经虐待了约 30 名 16 岁以上的男孩和青年。其中 8 名受害者遭受了极其残酷的对待,在短短三年内竟被鞭打了累计 14000 次之多。甚至有一名受害者在一天之内就被藤条抽打了 800 次。
报告中写道:“这些年轻人遭受殴打后身体伤痕累累,大量出血,血迹沾满靠垫和座椅。他们不得不穿上成人纸尿裤并用绷带包扎,以防止继续流血。”
史密斯通常在其温彻斯特家中的花园小屋里用藤条施暴。几年后,他特意在离主屋更远的地方新建了一座隔音小屋。
这些虐待行为带有明显的性暴力特征:受害者被迫部分或完全裸露身体,而史密斯在施暴时也往往是衣不蔽体。最新报告披露:“史密斯会在殴打前后将身体贴在受害者身上,有时还亲吻他们的脖子或后背。”
以下是幸存者的亲身陈述,内容极其令人不适,读者可以选择跳过。之所以收录这些证词,是为了让人们充分认识到这些年轻人所遭受的深重苦难:
我清楚地感觉到血滴溅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用藤条抽打我的臀部,次数在 30 到 40 下不等。有时藤条会打偏,直接抽在大腿上。那种疼痛实在难以形容——我的臀部在流血,可即便已经皮开肉绽,他仍在不停地抽打。每一鞭都非常凶狠,痛入骨髓。史密斯下手极重,他挥鞭时满头大汗,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如果挨打二三十下,事后我用手指触摸伤口时,还能分辨出每一鞭留下的伤痕。但当鞭打超过三十下,甚至达到一百下时,臀部就已经分不清单独的鞭痕了,完全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
约翰·史密斯对我说,为了“庆祝”我的 21 岁生日,下一次的鞭打会很“特别”,会比以前更加残酷。当时我就猜到可能要挨上二三百鞭,因为我已经听说有一个受害者被打了 400 下。我还知道另一个受害者更惨,在一天之内竟然被打了整整 800 下。
最令人愤慨的是,这些虐待全都披着宗教的外衣。史密斯曲解《希伯来书》12:4 的“你们与罪恶相争,还没有抵抗到流血的地步”,以此为借口来惩罚这些年轻人所谓的“罪行”。
掩盖事实,逃往非洲
1982 年,当伊沃恩假日营的负责人获知史密斯的虐待行为后,他们只是写了一份详细报告,承认这些殴打行为属于犯罪。按照正常程序,他们本应该立即报警。然而,他们却选择了包庇,让史密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英国。
1984 年,史密斯带着全家移居到津巴布韦。在那里,他故技重施,再次开办了夏令营项目,并继续实施虐待。1992 年,一个名叫盖德·尼亚丘鲁(Guide Nyachuru)的 16 岁少年在参加营地活动时,在极其可疑的情况下死亡。尽管史密斯因此被控过失杀人,但由于检察官存在利益冲突,案件最终不了了之。据估计,在他居住津巴布韦期间,在非洲各国约有 85 名男孩和年轻人惨遭其毒手。
2001 年,史密斯再度逃亡,这次他逃到了南非。2017 年,当英国第四频道新闻终于揭露了他在英国的罪行时,他仍在南非逍遥法外。18 个月后于 2018 年 8 月,75 岁的史密斯因疑似心脏病发作死亡。虽然英国警方当时正在对他过去的罪行展开调查,但在这个世上,他始终没有为自己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上周四,英国国教会公布了一份重要调查报告,即以首席调查员基思·梅金(Keith Makin)名字命名的“梅金报告”(Makin Review)。坎特伯雷大主教韦尔比最初拒绝引咎辞职,但在报告内容引发公众强烈愤慨后的第五天,他不得不向查尔斯国王递交了辞呈。
早年间,韦尔比曾是伊沃恩营地的参与者,与史密斯有过私交。梅金的调查显示,早在 1981 年,也就是在韦尔比按立成为牧师前,就已经收到过关于史密斯的警告。然而,他不仅在之后数年里继续与史密斯互寄圣诞贺卡,还向史密斯专门设立的一个信托基金捐款,而这个基金正是用于资助其在非洲的营地项目。
梅金在报告中指出:“韦尔比在 2013 年 8 月前后得知有关史密斯的虐待指控,当时他已经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有位受害者从 2012 年就开始努力让英国圣公会重视这起虐待事件,正是因为他持续不断的努力,韦尔比才得知了有关史密斯的指控。虽然教会官员随后确实对外披露了这些虐待行为,但他们的处理方式却远远不够到位。梅金总结道:“从 2013 年 7 月起......本应该立即向英国警方和南非有关部门举报史密斯的行为。这次重大疏忽不仅让史密斯再次逃脱法律制裁,还导致安全隐患继续存在。”
2017 年,在英国第四频道揭露史密斯的虐待行为后,韦尔比曾承诺要与受害者会面。但这个承诺直到四年后才最终兑现。更令人震惊的是,在 2013 年至 2024 年的漫长时期内,竟然没有一名英国圣公会的“官员”(指担任正式教会职务的人员)因在史密斯丑闻中的失职行为受到任何处分。
在其辞职声明中,韦尔比承认:“显而易见,从 2013 年到 2024 年这段漫长的时期,受害者再次蒙受伤害,我必须承担起个人和机构的责任。”
回想当年我对天主教神父性侵儿童丑闻的态度,如今看来实在太过天真。事实证明,即便是像伊沃恩假日营这样由敬虔的福音派基督徒管理的机构,也会和那些失职的天主教主教一样,为了维护机构声誉而选择掩盖罪行。
我对此感触特别深,因为我与这起丑闻的核心机构——伊沃恩假日营渊源颇深。从 1994 年到 2011 年,我连续 18 个夏天参加了伊沃恩的营地活动,在 2000 年至 2003 年间我还在那里工作。伊沃恩所传播的福音与福音联盟的理念完全一致。营地里总是充满祈祷、关爱与欢乐,每个人都对耶稣和神的话语怀有深深的敬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美好的地方,却隐藏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
90 年代时,像我这样的新人对史密斯的虐待行为完全不知情,也从未有人提醒过我们。我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仅仅是听说温彻斯特公学的基督教团契“很久以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但那些我认识的营地领袖中有一些备受尊敬的资深领袖,他们年复一年回到伊沃恩,带着沉重的秘密——他们纵容了一个残暴的施虐者逃脱法律制裁。
其中,2022 年去世的戴维·弗莱彻(David Fletcher)可以说是此次掩盖行动的主要责任人。他的辩解被载入档案:“我认为如果这件事公开,会给神的事工带来巨大损害。”这番话只要把“事工”换成“教会”,就与那些包庇教区神父性侵行为的天主教主教如出一辙。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弗莱彻思维中的严重谬误: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基督徒的犯罪行为应该立即向警方举报。
掩盖史密斯虐待行为,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 16 岁少年盖德·尼亚丘鲁的死亡。如果当初史密斯在英国受到应有的惩罚,盖德就不会在津巴布韦参加他的营地活动,也就不会失去年轻的生命。
失去世俗的名声确实是件可怕的事。但神呼召祂的子民为彰显祂的荣耀而活,这意味着我们应当首先寻求祂的国、祂的义,而不是机构的声誉。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What Justin Welby’s Resignation Can Teach Evangelic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