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时事
共和党是如何变成支持堕胎自由的
2024-07-17
—— Joe Carter

上周末,几位希望成为特朗普竞选伙伴的人士在堕胎问题上争相表态,表示自己更支持堕胎自由。

佛罗里达参议员马可·鲁比奥(Marco Rubio)曾联名提出联邦法案,要求禁止 15 周后堕胎。但当被问及共和党纲领是否应继续呼吁禁止堕胎时,他却说:“我认为我们的纲领应该反映候选人的立场。”这明显是在认同特朗普反对联邦禁止堕胎的观点。俄亥俄州参议员J.D.万斯(J.D.Vance)不甘示弱,更进一步,他表示支持使用堕胎药米非司酮。这也与特朗普支持堕胎药的态度一致。他们或许都预料到,到下周一,共和党将通过一份 40 年来首次体现堕胎自由立场的纲领。

海明威的小说《太阳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中有这样一段对话:“你是怎么破产的?”“分两个阶段”,对方说,“先是逐渐地,然后就突然破产了。”如果有社会保守派问共和党是如何变成支持堕胎自由的,答案也差不多。这个变化一直在慢慢发生,直到突然爆发。

在讨论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我们先明确一些基本概念。反堕胎理念的核心是相信人类生命的内在价值和尊严。“从受孕到自然死亡,生命都是神圣的。”这一信念是整个运动的基础。就堕胎问题而言,反堕胎立场就是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来限制堕胎,最终目标是彻底终止这种做法。而支持堕胎自由的立场则认为,应当保持堕胎的合法性,让有需要的人可以得到这种服务,但通常会在孕期方面设置一定限制。

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人要么反对堕胎,要么支持堕胎自由。不存在“稍微怀孕”这种情况,同样,也不存在“稍微支持堕胎自由”。你如果以任何方式支持堕胎,就不能再称自己反堕胎。按这个标准,共和党曾经反堕胎,但现在已经转变成支持堕胎自由了——这个转变开始是渐渐的,后来却突然发生了。

从党纲到个人立场

循序渐进的第一步是将政党纲领与总统候选人的个人观点保持一致。

不久前,共和党的官方立场还是坚决反对堕胎的。政治学家发现,虽然党纲并不能约束总统候选人或其他政客,但是事实表明,从 1980 年到 2004 年,国会中的民主党和共和党议员有大约 82%的投票行为与各自的党纲保持一致。

1980 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里根推动修改党纲中关于堕胎的表述,使其更加反堕胎。虽然它保留了 1976 年为安抚各方而加入的一些包容性语言,但这一条款支持通过反堕胎的宪法修正案,并努力削减纳税人对堕胎服务的资金支持。它还承诺任命“尊重无辜神圣生命”的法官。

这样的反堕胎立场一直延续到 2016 年的党纲中。但在 2020 年大会前几个月,总统的女婿兼高级顾问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与竞选团队合作,试图全面修改党纲。作为一名终身民主党人,库什纳反对那些冒犯同性恋共和党人的保守派措辞,比如“我们支持父母有权为未成年子女决定适当的医疗治疗和疗法”。

保守派对此感到震惊,于是特朗普团队采取了另一种策略——干脆不写新纲领,而是沿用 2016 年的版本。他们没有列出共和党的具体立场,而是发布了一项声明,称“共和党过去和将来都会全力支持总统的‘美国优先’议程。”

那么,特朗普的“美国优先议程”是否仍然反对堕胎呢?答案是肯定的,但仅限于妊娠后期。新共和党纲领中关于堕胎的完整表述如下:

“我们为支持家庭,保护生命而自豪。我们相信美国宪法第 14 修正案保证,任何人不能在未经正当程序的情况下被剥夺生命或自由,因此各州有权通过保护这些权利的法律。经过 51 年的努力,这项权力已经回到了各州和人民手中。我们将反对晚期堕胎,同时支持母亲,并推进产前护理、避孕措施和体外受精等政策。”

这实际上是支持堕胎自由的措辞,与特朗普的立场一致。其中的巧妙之处在于,它似乎在说第 14 修正案适用于未出生的胎儿。但如果共和党真的这么认为,那么不仅各州,联邦政府也应该有保护生命的责任。然而,纲领并没有这样要求。相反,它广泛支持体外受精(即使可能导致胚胎死亡),只提到反对晚期堕胎。

看懂堕胎政治

这个过程一开始是渐渐的,然后突然爆发了。

2023 年,特朗普还自称是“美国历史上最反堕胎的总统”。但人们很快就看出来,他其实从未放弃过支持堕胎自由的立场(1999 年,当他宣布以改革党候选人身份竞选总统时,他称自己“非常支持堕胎自由”,甚至支持晚期堕胎)。

2023 年 9 月,特朗普评论佛罗里达州禁止怀孕 6 周后堕胎的法案时说:“我认为(罗恩·德桑蒂斯)签署这项法案是件可怕的事,是个严重的错误。”到 2024 年 4 月,特朗普拒绝支持联邦层面禁止堕胎,称这个问题应该由各州自行决定。为了让选民更清楚他的立场,在最近的辩论中,特朗普表示他会保留获得堕胎药米非司酮的途径,不支持将邮寄堕胎药定为犯罪,也不支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拒绝该药物的监管审批。

6 月在与众议院共和党人会面时,“特朗普敦促议员在堕胎问题上‘正确’表态,将其定位为州级问题,并强调他们支持堕胎禁令的例外情况。特朗普警告说,反对堕胎,会让共和党在政治上付出‘高昂的代价’,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不容忽视。’”

特朗普可能从未听说过中间选民定理(median voter theorem),但他正是在运用这个定理。中间选民定理是政治学上一个重要理论,最初由邓肯·布莱克(Duncan Black)在 1948 年提出。该理论认为,在一个有选举制度和两大政党的国家里,两党通常会试图吸引平均(中间)选民。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赢得选举。因此,他们不会持极端观点,而是选择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中间立场。这样,他们有望获得最多选票,赢得胜利。

基于这个理论,我们可以预测选民和政党的行为。如果一个政党的立场偏离中间选民,另一个政党就可以通过靠近中间选民的位置来获得优势。这就迫使两党都向选举中心靠拢,接近中间选民的立场。

那么,是什么阻止了两党完全向中间选民的立场看齐呢?主要的制衡因素是有足够多的单一议题选民,他们愿意将原则置于政党之上,宁可弃权也不愿妥协。

让我们用关于堕胎政策的例子来说明这个概念。想象某州的中间选民普遍支持适度限制堕胎。按照中间选民定理,两个政党都应该向这个立场靠拢,这样才最有可能赢得选举。但在现实生活中,因为单一议题选民的力量和他们的影响力,这种转变并不总会发生。

假设A党传统上强烈反对堕胎,B党更支持堕胎自由。如果A党过于靠近中间立场,可能会发生以下情况:

一群热心的反堕胎者(单一议题选民)可能会觉得A党背叛了他们。这些选民非常在意这个问题,他们宁愿投票给坚持强硬反堕胎立场的第三方候选人,或者干脆弃权。A党意识到,向中间选民靠拢可能会失去这些忠实支持者,从而可能输掉选举。因此,A党决定保持其更反堕胎的立场,以防这些单一议题选民流失。

同时,B党也避免完全靠向中间,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单一议题选民(支持堕胎自由的活动人士),如果B党开始比较温和地对待反堕胎立场,这些选民就会离开。在这种情况下,坚定的单一议题选民阻止了两个政党完全转向中间选民的立场。相反,为了保住核心支持者,两党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即使这意味着不能完全与中间选民的立场一致。

这个例子说明了坚定的选民如何影响党派立场,使政党不会简单地追随大众,而是在讨好大多数和保持特色之间寻找平衡。

不过要记住,候选人和政党通常更关心赢得选举,而不是具体的政策问题。因此,他们还是会尽可能吸引中间选民,以获得多数票。他们的最佳策略是:既要吸引中间选民,又要防止单一议题选民跑掉。

共和党在堕胎问题上就成功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的策略使得特朗普能够放弃支持反堕胎原则,同时选民也放弃了反堕胎原则来支持特朗普。

三个步骤

以下是美国共和党成功运用这一策略的原因。

第一,多布斯案的判决改变了中间选民的立场。

现在的情况是:大约 63%的美国人(包括四分之一的白人福音派)认为,在所有或大多数情况下,堕胎应该是合法的。只有 36%的美国人认为是非法的。也就是说,大多数人的态度是支持堕胎合法化。

那么那些特别关心堕胎问题的选民呢?在 2022 年多布斯案推翻罗伊诉韦德案之前,反堕胎的铁杆选民比较多。2020 年,约 13%的选民是坚定的反堕胎者,他们只支持持相同立场的候选人。相比之下,只有 10%的选民是坚定支持堕胎自由的,他们也只投票给持相同观点的人。

但现在,情况变了:差不四分之一(23%)的登记选民坚定支持堕胎自由,只会投票给持相同观点的候选人。相反,只有 8%的反堕胎选民会拒绝投票给支持堕胎自由的候选人(比如特朗普或拜登)。

第二,主要反堕胎组织表示他们给支持堕胎自由的候选人站台。

调查显示,很少有美国人会因为候选人支持堕胎自由就拒绝投票给他们。那么那些反堕胎的领导人呢?不幸的是,民调结果和共和党能够在堕胎问题上左转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得到了全国性反堕胎组织的支持。

许多团体,比如苏珊·B·安东尼反堕胎美国组织(Susan B.Anthony Pro-Life America)、反堕胎学生会(Students for Life)、信仰与自由联盟( Faith and Freedom Coalition)、家庭研究委员会(Family Research Council)、全国生命权利组织(National Right to Life)和天主教投票组织(CatholicVote),早些时候已经确认,尽管特朗普现在支持堕胎权利,他们仍然支持特朗普。在共和党新纲领草案公布的那天,苏珊·B·安东尼反堕胎美国组织的主席和美国生命联盟的CEO与其他团体一起发函致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说:“我们支持特朗普总统的愿景和他的承诺。从纲领中,我们看出他愿意捍卫数百万美国人所珍视的——保护生命,促进家庭。”(补充说明:我曾是家庭研究委员会的全职雇员,也为美国生命联盟和苏珊·B·安东尼反堕胎美国组织做过合同工作。)

以前,我们难以想象苏珊·B·安东尼反堕胎美国组织(这是一个最大且资金最充足的反堕胎组织)会给支持堕胎自由的候选人站台。2023 年,他们甚至计划反对任何“拒绝接受”在联邦范围实施 15 周堕胎限制的总统候选人。但当特朗普明确表示他不支持这种限制时,他们很快就屈服了。特朗普改变了主意,所以他们也改变了原则。

这些组织把政党利益置于反堕胎原则之上的理由是“务实”。他们的理由是“另一方更糟”,所以他们不能冒险抛弃共和党。这种政治上的天真令人吃惊,只会加速政治上的进步主义。他们公开宣布,只要民主党比共和党更糟,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就永远不会放弃对共和党的支持,永远选共和党。这些组织实际上是在为共和党政客支持堕胎自由保驾护航。从共和党最新的纲领草案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反堕胎活动家和支持堕胎人士之间的关键区别在于:支持堕胎人士知道自己的立场比大多数选民更激进。但他们威胁民主党,如果民主党不接受他们的观点,他们就离开,这种威胁迫使民主党政客满足他们的要求。民主党知道,如果这些坚定支持堕胎自由的选民不投票,他们就会输掉选举。

计划生育组织等支持堕胎的团体了解这一点,并加以利用。他们愿意做一些反堕胎组织认为不可思议的事:短期内输掉选举(一两个选举周期),以推进长期目标。

如果拜登突然反对堕胎权,他们肯定不会继续支持他。然而,许多所谓的保守团体给出一个软弱的借口:“我们还有什么可选的呢?对方更糟。”

第三,民主党坚持他们在堕胎问题上的极端立场。

民主党的纲领在这方面的立场很极端:他们反对所有限制或禁止堕胎的联邦和州法律。有意思的是,这个立场反而推动了共和党变得更支持堕胎——我们在修订后的纲领中看到了这一点。共和党可以在这个问题上靠左移动,直到他们的立场更接近大多数选民的观点。从他们现在只反对“孕晚期”堕胎的立场,就看出这一点。

这样做的结果是,如果有助于赢得选举,共和党将来可能会进一步远离反堕胎立场。比如,想象有两个单一议题的选民,一个支持药物堕胎(即通过服用堕胎药物进行堕胎),一个反对。药物堕胎现在占所有堕胎的约 54%,而且自从多布斯案判决以来,这个比例一直在增加。

共和党的官方立场现在是“支持特朗普想要的任何东西”,这意味着共和党现在正式支持堕胎药合法化。支持药物堕胎的单一议题选民有两个选择:既可以投票给民主党,也可以投给共和党。而反对药物堕胎的单一议题选民却无处可去。如果他们选择不投票或投票给第三方,会被当作叛徒,受到指责,说他们是在帮助民主党赢得大选。

然而事实却是,那些拒绝离开共和党的人实际上是在默认支持共和党向政治左派转移。这种转变不仅仅发生在堕胎问题上。共和党发现,“你不能离开,因为民主党更糟”这个说法能有效地让社会保守派继续保持忠诚。只要共和党在性别认同等问题上比民主党稍微好一点,他们就可以自由地采取任何能吸引边缘选民的立场(这些选民通常反对社会保守派的政策)。

该采取(有原则的)不作为吗?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去年,我曾提出,如果我们正在目睹反堕胎运动在政治上的终结,那么对那些不断妥协、把我们带到这一步的组织、领袖、政客,该是放弃他们的时候了。我们可能需要换掉许多人,找出并支持那些真正愿意维护胎儿权益的人,而不是那些对政党唯唯诺诺的人。

也许我太天真了,但我仍然相信反堕胎选民(和其他社会保守派)会意识到他们面临的选择,一个是现在就想接受堕胎、同性婚姻、跨性别主义的政党,另一个是从选举考量出发、下周就会接受这些政策的政党。

我们仍然有选择暂时“退出”的机会,直到我们的观点得到重视。我们仍然可以采取有原则的不作为,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仍然可以避免,我们的政治生活变成在两种反人类进步主义之间做选择。我们可以这样做,但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勇气愿意做出这样的政治选择。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How the GOP Became Pro-Choice

Joe Carter(乔·卡特)是福音联盟的编辑,同时也在弗吉尼亚州阿灵顿(Arlington, Virginia)的麦克林圣经教会(McLean Bible Church)担任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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