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弗洛伊德的最后一次谈话》体现了一个被驯服了的 C. S. 路易斯
2024-02-14
—— Brett McCracken

弗洛伊德和路易斯同为二十世纪的思想巨人,他们在自己领域(无神论与基督教护教)方面的精神遗产至今依然影响深远。如果你将弗洛伊德和路易斯的思想放在一起进行对比,看看他们关于上帝、宗教、性以及人生意义的看法有何不同,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或者,再进一步,如果我们能听上一段他们二者的谈话,会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呢?

这个设想很吸引人,于是它先是被写成了一本 300 页的书,后来又被录制成了一个四小时的公共广播电视台(PBS)节目,再接下去是一部舞台剧,而现在,我们又有了一部电影

我读过这本阿曼德·尼科利(Armand Nicholi)写的《终极之问》(The Question of God),几年前还看过由这本书启发创作的舞台剧。我很喜欢这两部作品,所以当我听说这本书将被翻拍成电影,由巨星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饰演弗洛伊德,曾在《王冠》(The Crown)、《唐顿庄园》 (Downton Abbey)有过出色表演的马修·古德(Matthew Goode)要饰演路易斯时,我非常激动。

遗憾的是,《弗洛伊德的最后一次谈话》(由马特·布朗 [Matt Brown] 执导,12 月 22 日上映)的质量无法与这个思想实验的早期版本相提并论,这部影片可能会让路易斯迷们失望。虽然影片偶尔会吸引观众,演员的演技也普遍不错(尤其是霍普金斯),但它主要是一部存在主义的悲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弗洛伊德式的,而不是路易斯式的。

作为一部讲述两个人对最重要问题的截然不同看法的影片,它本应该充满张力、处处可见犀利的唇枪舌剑。然而,它却没有给观众这样紧张感。影片的背景设在二战初期,此时弗洛伊德已经走到生命尾声,影片还奇特地穿插了梦境片段,暗示路易斯对摩尔太太的恋母情结。另外,影片也过度渲染安娜·弗洛伊德(丽芙·丽莎·弗里斯 [Liv Lisa Fries] 饰)的女同性恋部分——这些安排让整部影片的基调显得有点怪异、冷漠,没有捕捉到两位思想巨人交锋时应有的激荡碰撞。

假想出来的会面

这部电影(PG-13 级)更多地借鉴了舞台剧的思路而非尼科利的原著,设想了在 1939 年可能会发生的一次会面,但实际情况是,这次会面很可能没有发生。为了躲避在家乡奥地利日益张牙舞爪的纳粹主义,83 岁的弗洛伊德来到英国。在电影里,40岁的路易斯来伦敦造访他。

在去世前几周,病入膏肓的弗洛伊德接待了路易斯。这位牛津大学讲师、《天路归程》(The Pilgrim's Regress)的作者,以及他从无神论者转变为基督徒的经历,可能会引起弗洛伊德足够的兴趣。空袭警报和英国对德宣战的消息时不时地打断他们的谈话,但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让观众随着二人的对话游走,体会到了他们就不同事物之截然不同的看法。

也许这部电影最好的地方在于,它像一道诱人的开胃菜,让感兴趣的观众去品尝更丰盛的主菜,那就是尼科利的著作。这本书非常出色,它更深、更广、更具体地介绍了路易斯和弗洛伊德之间的分歧。

这部电影并不是没有吸引人的时刻。我喜欢片中关于快乐和渴望的部分,路易斯和弗洛伊德在上帝存在与否的争论中比较了渴望(Sehnsucht)以及未满足的欲望之作用。我很欣赏影片展示了弗洛伊德许多前后不一致和自相矛盾之处——他也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我生活之可悲的讽刺就是,我坚决不信神,但我又对信仰和敬拜十分着迷。”当然,弗洛伊德的这番话对路易斯来说并不陌生,他回忆起自己曾像弗洛伊德一样是无神论者,他经历过类似的“矛盾漩涡”:“我认为上帝不存在。但同时,我也因为上帝不存在而感到非常愤怒。”

我希望影片中的路易斯能更多地顺着这个思路发表意见,与弗洛伊德其他的不一致之处形成鲜明的对比。但这正是这部电影让我有点抓狂的地方。弗洛伊德和路易斯之间的言语交锋涵盖了很多内容,但都只是草草带过:为什么会有邪恶这个问题只有几分钟的讨论,为什么圣经不是神话也随口提了一下而已,这类的例子还有好些个。

此外,几乎在每一次交流中,影片表现出一种很不对称的态势:年长的弗洛伊德不躲不闪、直截了当,对自己的观点充满信心,而年轻的路易斯则显得畏首畏尾,出于尊敬没有畅所欲言,也没有据理力争。我怀疑如果真有这样一次对话的话,实际情况不会如此,因为路易斯在现实生活中是可以做到有礼有节,同时又坚持己见,与任何相反的世界观针锋相对。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会三缄其口,即使是在弗洛伊德这样声名赫赫又得理不饶人的人面前。

那些在性道德方面没有谈及的差异

举例来说,影片中有一处他们讨论了性——他们对这个话题的分歧非常大,整部电影只讲这个话题都有足够的内容。弗洛伊德提出了同性恋问题,他认为这并非不道德。路易斯的反驳不那么令人信服。他只是(正确地)指出,所谓“任何情况下的性行为都是完全正常、健康的”,这种看法是一个谎言。他引用了贯穿新旧约的圣经准则:“性只能在两个彼此委身的人之间发生”。但请注意这里的用词(他说“两个彼此委身的人”,而不是夫妻)。这样一来,路易斯的话与弗洛伊德关于同性恋的论点几乎没有矛盾。这句台词把路易斯变成了一个进步派基督徒,让观众觉得如果他生活在当今世界,他可能会“认可”立志天长地老的同性结合。

如果这部电影完全聚焦在一个存在明显不同观点和争论的话题——比如说性的话题——那它会更加有趣。尼科利的书里整整有两章(第 6 章和第 7 章)严谨地阐述了路易斯和弗洛伊德在性、快乐和爱方面的分歧。然而,这些实质性的分歧在《弗洛伊德的最后一次谈话》中却鲜有体现。

比如,我很想看到路易斯讨论压抑与压制之间的重要区别,因为这与欲望和性活动有关;或者强调他对不同类型之爱(情爱 [storge]、友爱 [philia]、爱情 [eros]、仁爱 [agape])的细微区分,与弗洛伊德将所有爱都性化的倾向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像路易斯这样的正统基督徒和像弗洛伊德这样的唯物主义者之间能就性道德问题展开一场广泛的、实质性的辩论,这部影片就可能会更及时,也更有说服力。

被驯服的路易斯

总的来说,本片中的路易斯会让那些《纳尼亚传奇》作者的超级粉丝们感到陌生。“杰克”(对路易斯的亲切称呼)在信件往来、书籍、诗歌和战时 BBC 电台上的广播节目上表现出来的个性要比演员古德所塑造的更加出人意料、机智诙谐、自信坚定、乐乐陶陶。

古德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但我看完影片之后,却觉得他对路易斯这个角色的演绎实在是太过压抑了。即使当他在阐明深刻洞见(直接或转述自路易斯的著作)之时,他表现出来的不是十分的确凿,更像是窘迫的尴尬。弗洛伊德问,世间如此多的痛苦怎么成为“上帝计划”的一部分,古德扮演的路易斯回答说(转述路易斯在《痛苦的奥秘》[The Problem of Pain里的原话),“如果欢乐是(上帝的)轻声细语,那么,痛苦就是祂的扩音器”。路易斯接着说,痛苦可能是上帝使我们“完全“的一种方式。但影片中的路易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让观众觉得他自己并不相信。

霍普金斯饰演的弗洛伊德有时候也让人怀疑,他是否相信自己说的话,尽管他比路易斯表现的更咄咄逼人。霍普金斯在弗洛伊德这个角色上实实在在地投入了许多情感,我依然还是怀念他在 1993 年《影子大地》(Shadowlands)中出演的路易斯一角,我真希望他能在这部影片中同时扮演这两个角色。

水火不容的世界观

导演马特·布朗的一个观点似乎是,无论弗洛伊德和路易斯如何对自己的观点坚信不疑,他们的看法都只是部分正确。而通过对话,他们可以更加靠近完全真理。布朗曾在采访中指出,他希望这部电影能在文化极其两极化的今天,成为跨越分歧的对话典范:

我们需要对话。大家需要对持不同观点的人给予足够的尊重,试着倾听对方的意见,或许他们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看法……我相信,科学和宗教,叫它灵性也好、上帝也好,随便你怎么称呼它;这两者不需要是死敌。我们没必要完全否定对方。

影片的最后一幕强调的是“对话”,而不是一方为对、一方为错。在回牛津的火车上,路易斯打开了弗洛伊德送给他的礼物:一本他写的《天路归程》,这位维也纳医生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从一个错误到另一个错误,就这样,我们发现了全部真理”。

这句话自然有些道理。但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一样的。弗洛伊德和路易斯的世界观截然相反,如水火不能相容:他们不可能都是对的。虽然路易斯和弗洛伊德之间的对话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友好辩论的典范,自有其可取之处,但展示一场哲学对谈的更大价值在于,它逼得我们不得不好好思考,并最终选择我们认为更有道理的一方。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网站:'Freud's Last Session' Tames C. S. Lewis.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麦卡拉根)是福音联盟高级编辑,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于加州圣安娜市,二人都是萨瑟兰教会(Southlands Church)的成员,布雷特在教会担任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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