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悲伤的是,近来类似“巨型教会牧师从恩典中坠落”的新闻标题频繁的出现,特别是在柯罗奇(Andy Crouch)文章(是时候清算名人的权力了)中提到的那种追求名人效应、反建制的基督教。
传媒报导这些事件时,往往把巨型教会牧师描述成坏人,教会则是受害者。不过,最近上映的两部影片却颠覆了这个脚本,把“我曾是巨型教会牧师”叙述成一个叛逆英雄的故事。Netflix出品的这两部影片,以灵恩派主教卡尔顿·皮尔森 (Carlton Pearson)为主角的电影《当福音再临》(Come Sunday),以及描写罗伯·贝尔 (Rob Bell)的纪录片《异端》(The Heretic),情节类似,都描绘了事业如日中天的牧师,如何在开始"重新思考"地狱和宣扬普世得救论后,失去了会众支持。
这两部影片把各自的主角皮尔森和贝尔描述成勇敢的反抗者,用激进和代价高昂的方式,挑战僵化、充满偏见和古板的宗教体制。但是,如果这是真实情况,这两部影片又为何会如此冗长和沉闷呢?或许这是因为,这些人宣称十分创新的"再思"其实并非什么新事物,不过是无趣的古老异端穿上现代新衣罢了。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那种"激进的"包容信息——一个没有基督、没有十架、不必悔改,万事和谐的福音——在现今的世界中,其实毫无颠覆性。相反,这信息只是欧普拉、迪斯尼电影和《美食、祈祷和恋爱》那套资产阶级的福音。无聊得很。
《当福音再临》讲的是真人真事,改编自伊拉·格拉斯(Ira Glass)《美国生活》 (This American Life)中的一集,电影描述卡尔顿·皮尔森 (由奇维托·艾吉佛[Chiwetel Ejiofor] 精湛地演绎)如何由塔尔萨市一间大教会 (Higher Dimensions Evangelistic Center)的牧师,到21世纪初被列为异端的故事。
皮尔森是着名电视布道家奥罗尔·罗伯斯 (Oral Roberts,影片中由马丁·西恩[Martin Sheen]扮演)的学生,也是三一电视台 (TBN)的当红主播。但是,在看到卢旺达种族屠杀的新闻报导后,来自灵恩派的皮尔森感到困惑,质疑为何无数的非洲人因为死前没有认识基督,就要永远受刑罚。在片中他对会众说,之前,他接受有些人会到地狱,甚至包括他自己的部分家人,因为他们有选择。
“但这些在非洲的人何时离弃神呢?他们何时作过选择呢?他们要怎样得救呢?”
皮尔森说自己听到神“清晰得像我自己的”声音说:“他们不必得救,他们已经得救了……他们全都会与我一起在天堂。”
皮尔森的教会并不接受这个说法,不少人在讲道时中途离席,连他的老师罗伯斯也感到不安。
在片中罗伯斯向皮尔森说:“孩子,那可是异端啊,你确定你听到的真是神的声音,而不是魔鬼的吗?”
但是谁可以说得准呢?《当福音再临》倒也是警诫我们,要提防在灵恩文化里可能出现的滥用和神学混淆,“神对我说”是常用的说词,并藉着个人式福音中的"个人关系"而放大。
皮尔森接受的那种福音派文化,看重个性和创新甚于教会责任和历史传承。他无视罗伯斯(和其他劝告者,包括一位由杰森·席格尔[Jason Segel]饰演的牧师)的劝告,一意孤行,坚持自己那套新发现的普世得救论。
“神对我说话,并告诉我,所有那些在非洲捱饿和死前没有得救的人,他们全都会到天堂去。”在其中一场戏中,皮尔森解释约翰一书2:1-2,以此为证据:“这里经文的意思是耶稣为所有人死,那就是字面的意思……所有人都已经得救了,那就是在十字架上完成的工。”
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自然令大部分会众和领袖离开教会,教会人数从5,000人锐减至不到1,000人,结果会址在2006年被强制拍卖。后来皮尔森加入塔尔萨的“万灵独一神教会”(All Souls Unitarian Church),现任“联属传道”。
《当福音再临》以同情的方式刻画皮尔森,表扬他即使承受巨大的代价,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值得嘉许的是,这部电影没有把另一方妖魔化。虽然它明显地偏袒皮尔森的神学观 (片末的字句说:“他的跟随者正稳定增长”),但影片理解为何绝大部分基督徒不能接受皮尔森宣扬的信条。
而《异端》(The Heretic)却不是如此,这部新纪录片记录了罗伯·贝尔由一位密歇根州的巨型教会牧师变成网络属灵上师的旅程。
单从名字也可以猜到,《异端》将这个标签当成一枚荣誉勋章,把贝尔塑造成一位叛逆先知,而那些抗拒他的则都是古板的反同性恋、支持特朗普、拿着扩音器大叫的狂热分子。
这部影片完全没有呈现对贝尔的批评。片中所有的声音都异口同声地支持这位《爱赢了》(Love Wins)的作者。作家伊丽莎白·吉尔伯特(Elizabeth Gilbert,《美食、祈祷和恋爱》的作者)在片中多次出现,她赞扬贝尔是“上帝的匪徒”,“属灵上的杰西·詹姆斯(十九世纪美国著名的悍匪)”,敢于“挑战一个极推崇保守理念的现状”。
另一个多次出现的,正是皮尔森,他说贝尔是一个“范式转移者和塑造者”,“远远领先于时代”。
在影片中,随着贝尔为其所著《圣经是什么?》(What Is the Bible?,福音联盟有书评)举行的巡回发布活动,在诸如亚特兰大和诺克斯维尔等地,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拿着书排队请作者签名,也会听到一些属灵怪话,例如“我们都是同一族人”,信教的、不信教的“全都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达方式”。
反对的声音只用了电视台新闻片段交代,例如葛福临(Franklin Graham)牧师指责贝尔为假教师和异端。然后我们又在片中看到葛牧师赞扬特朗普的片段,可见影片真正想作的连结就是:不喜欢贝尔的基督徒,必定是支持特朗普的。
不幸的是,《异端》更像是贝尔的公关宣传片,而非一部全面检视他的故事、真诚思索其信念之影响的纪录片。后者可能会很有意思,前者就实在太没趣了。
在这两部电影中,一件令人忧伤的事是,皮尔森和贝尔都是出色的沟通者,极具潜质。当我为拙作《时尚基督教》(Hipster Christianity)作研究时,曾在2009年到访贝尔在大急流城的教会。在那里,我亲眼看见他演讲的能力有多强。你在看《异端》时也可以留意到,贝尔说的某些话很是动人(“圣经向旗帜追责,它没有兴趣牵手,而是对旗帜讲真理”)。
不过,那些平台广阔、书籍畅销的能言善辩者往往要面对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必须不断提升言辞的吸引力,以维持他们的“相关性”和叛逆程度。而这样就几乎无可避免地走向偏离正统之地。
事实是,如果“相关性”意味着反复发明已有之物,或者经常“再思”历史性基督教的主要教义,就只会变成可悲的耍滑头。但这正是贝尔现在的情况。他与那些自以为“重新”思想基督教(比方性伦理)的人一样,其实在全面抛弃两千年的基督教智慧,他正体现了反历史的美国福音派及其臭名昭著的薄古崇今论中最糟糕的那些倾向。
“大部分人没有好好读经。”贝尔在片中这样说。他还提出:“如果你按着正确的方法去读圣经,突然之间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美丽、充满挑战和贴近当下。”
突然之间?难道是贝尔改正我们对圣经的误读后,才终于释放出其危险、美丽、充满挑战的现实性吗?
这不但是欠缺历史观的问题,还是喝着7美金的滴漏咖啡、整天泡推特的那种囿于西方、高等教育、中产版基督教的问题。
在《异端》中,贝尔说,如果教会“不讨论我们与大地的联系”,“不敞开胸怀拥抱科学”,又不为妇女和性小众群体争取权益的话,基督教就“完蛋”了。
对位于洛杉矶、波特兰和伦敦的教会来说,这可能是真的,但对撒哈拉以南非洲、中国和拉丁美洲等地的教会呢?他们可能没有遭遇贝尔提出的那堆社会议题,但因为勇敢传扬被钉十架后复活的基督,也正在急速增长。他们要“完蛋”了吗?情况似乎完全相反。
最终,皮尔森和贝尔传扬的那种“包容”和“和谐”的福音,根本没有为陷在罪中的人带来真正的盼望。因为这种福音不要求人悔改,也没有后果。
《当福音再临》里有令人伤心的一幕,皮尔森辅导一位名叫瑞吉(拉基思·史坦菲尔德[Lakeith Stanfield]饰)的年轻会友,瑞吉很担心自己会到地狱去。皮尔森用以下的话“安慰”他:“你不必得救的……时候到了,你就会与祂一起。”
对世人来说,这些话听起来像爱,但它们绝对不是。
贝尔在《异端》末段也有类似的论调。他描述自己对福音的理解说:“一切你努力追求的,都已经有了……(福音)宣告你就是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本相被爱的。”
但在这个福音里,真正的问题(罪)和唯一的解决办法(耶稣基督)在哪里呢?有张力和解决方法吗?冲突在哪里呢?什么都没有。
贝尔讲故事的能力如此出色,他应该很清楚,如果一个故事没有张力,没有冲突,又没有风险,一定是个烂故事。烂的,沉闷的,没有盼望的,令人难过的。
译:Victor Wong;校:徐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