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生活
被过度美化的美国式葬礼
2025-02-08
—— Noah Senthil , Megan Starr

朋友们不懂为什么我们为亚瑟举行葬礼,因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这个世界的空气。虽然亚瑟生下来就是死胎,但他的生命依旧神圣。他的死是不幸的,葬礼是我们表达哀思的机会。这场悲剧让我们(母亲和亚瑟的哥哥)不得不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面对死亡。

当时我才五岁,但是我(诺亚)一直责备自己,认为我是害死他的凶手,因为我曾在走廊里不小心撞到过母亲隆起的肚子。我花了好几个月才鼓起勇气坦白这份愧疚,母亲向我保证,我和这事毫无关系。但我永远无法忘记在医院里抱着亚瑟冰冷的小小身躯,后来又将他放入坟墓的那一幕。我无法忘记自己不住地猜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得出的答案却是“都是我的错"。事实并非如此,但这让我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与憎恨,也让这段记忆永远铭刻在心。

作为亚瑟的母亲,我(梅根)每每想起他的葬礼仍然心如刀绞。我的记忆里,有铺满玫瑰的小小棺木,也有亲友们说的那些令人心碎的话。“你还有其他孩子呢”,有人这样说。还有人像约伯的妻子一样,认为我们应该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上帝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不禁想到,世上还有许多和我境遇相似的女性,她们甚至连复活的盼望都没有。她们该如何承受这般巨大的悲痛?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们的文化用“庆祝生命”取代了葬礼本该有的哀悼;我们将墓地从教堂区域分离出来,改建成纪念公园,使其远离人们的视线;我们更倾向于选择火化(占 61.9%)而非土葬(占 33.2%),这样我们就不必直面逝者的遗体。也许我们在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不去想、不去说、不去看,死亡就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或我们孩子的身上。但这终究是一场幻觉,因为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命运。

美国式葬礼失去了哀悼,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悲剧。作为基督徒,我们理应比周围的非基督徒怀着更深的哀伤,同时也怀着更大的盼望来思考死亡这个话题。

记住你终有一死

Memento mori这句古老格言的意思是“勿忘你终有一死”。虽然这句话源于斯多葛派的哲学,但记住你将死去也是基督教的一个深刻理念:“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 3:19)。每年大斋期的第一天,也就是圣灰星期三这一天,许多基督徒都会在额头上涂抹灰烬以作纪念。这个仪式提醒我们,我们终将面对死亡,而我们也已经在基督里经历了死亡。

大多数人宁可无视死亡,但那些承认死亡不可避免的人,往往会陷入两种极端:要么过于天真,要么试图掌控。

对死亡的天真态度

“对死亡的天真态度”指的是虽然承认死亡的存在,却不恰当地将其浪漫化。这种态度在新纪元运动和东方宗教中很常见,他们往往会想象逝者犹如一朵永恒的花朵,在多重宇宙的某个角落绽放。就连一些基督徒也会引用亨利·斯科特·霍兰德(Henry Scott Holland)的诗作《死亡算不了什么》(Death Is Nothing At All),安慰自己说所爱的人“不过是去了隔壁房间”。那些选择把葬礼办成“欢庆生命”的人,其实是在违背人性对现实的本能认知。正如卡尔·楚曼(Carl Trueman)所说

在葬礼或追思会上庆祝生命很荒谬……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如果生命有意义,死亡就应该令人愤慨;如果死亡不值得愤慨,生命就毫无意义可言。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又有什么可庆祝的呢?

对基督徒来说,生命确实是有意义的,而死亡确实应当令人愤慨——它是罪的代价,是基督为救赎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认为死亡无足轻重,甚至值得庆祝,那么十字架就会像空坟墓一样失去其能力和意义。这样的想法只会让一切变得徒劳无功,即便做出再宏大的姿态也终归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理应为死亡哀悼。正如圣经所说:“往遭丧的家去,强如往宴乐的家去,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传 7:2)。死亡不应被美化。

现今文化充斥着让人联想到古罗马竞技场的庆祝死亡行为。当看到恐怖片里有人被肢解、斩首或开膛破肚时,我们竟会笑着欢呼,好像这一切都不值一提。这种暴力并非仅存在于虚构作品中。社交媒体上随处可见“死亡瞬间”的内容:警察突袭时的随身摄像画面、路人持枪制止偷盗的监控视频,或是最新校园枪击案的多角度录像。只有那些被文化严重麻木——或许已经在心理上受到创伤——的人,才会用爆米花和饮料来取代对死亡应有的敬畏。

对死亡的天真态度也可能表现为一种绝望的虚无主义:承认死亡的丑恶,却否认生命的美好。不可知论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曾,人类是在“毫不动摇的绝望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生活。这种天真以病态的方式表现出来,就像绞刑架下的玩笑,把死亡归咎于冷酷无情的宇宙,从而淡化死亡的严重性。这种观点曲解了《以赛亚书》22:13(“我们吃喝吧,因为明天要死了”),把它当作及时行乐的借口。当我们把死亡仅仅看作人生狂欢的“终止符”时,死亡的毒钩就不再那么让人恐惧了。

正是这种对死亡的天真态度,让我们可以视而不见 2023 年有一百多万婴儿被杀害的事实。杀害未出生的孩子被粉饰成“生育权利”、一种普通的“医疗程序”。人们很少通过超声波看胎儿,更不愿承认胎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中,并没有婴儿死亡,只是妊娠终止罢了。按照计划生育协会(Planned Parenthood)的说法,“堕胎就是一种自我关爱”。死亡就这样和水疗、散步、写日记一起,被包装成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们不该把这种天真当作无知。这分明是对真相的刻意回避。

操控死亡

“操控死亡”指的是人想要掌控生死的欲望。正是这种欲望为堕胎和安乐死等杀害无辜生命的行为提供了动机和借口,而对死亡的天真态度则让我们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只有那位曾经历死亡又永远活着的主才拥有生死的权柄。唯有祂能宣告:“我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启 1:18)。

有些人虽然记得自己终将一死,却不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操控,而在于归降于永生的上帝。这种情况在富人中特别普遍,因为他们有资源玩这种假设游戏。比如,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在其畅销书《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中就认为,死亡不过是一个可以用科技克服的生物学“故障”。又如亿万富翁布莱恩·约翰逊(Bryan Johnson)创立的“蓝图”(Blueprint)项目,这是一个旨在预防衰老、最终战胜死亡的科学算法。当唯物主义主导了你对人类和生物学的认知,人就成了一台机器,除了追求最长的寿命外别无更高目的(正如约翰逊在Instagram上宣称的:“死亡是我们唯一的敌人”)。

我们这种想要控制死亡的欲望还体现在:我们的文化不仅想要战胜死亡,还想克服衰老和腐朽。这在生物科技和人们对化妆品的痴迷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整容手术正在快速普及,许多手术都打着抗衰老的旗号:抽脂、眼部整形、面部填充、乳房提升、面部拉皮等等。我们用护肤霜对抗衰老的皮肤,用类固醇对抗萎缩的肌肉,还有层出不穷的实验性饮食计划许诺让我们重返年轻。之所以发展出这些应对方法,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会经历漫长的死亡过程,而不是突然死亡。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痛苦地变得支离破碎。死亡的问题不仅关乎生命的终结,更关乎身体的腐朽和衰败。

圣经宣告上帝既是永恒的,也是不朽的。祂不会死亡,也不会像我们一样衰朽。正如有位解经家指出,腐朽的反面不仅是寿命的延长,更是“道德、审美和心理层面的繁荣昌盛,甚至是完美,当然还包括生命的丰盛”。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在五旬节时,使徒彼得宣告基督虽然死了,但“他的肉身也不见朽坏”(徒 2:25-32;参见《诗篇》16:10)。基督始终是完整的。弗雷德·桑德斯(Fred Sanders)解释说:“上帝的儿子为我们经历了死亡,却没有为我们经历腐朽。相反,祂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道路,使我们的腐朽能被祂的不朽所取代。”

福音的应许就是要完全消除腐朽,让我们也能分享那美好、完整、丰盛的生命。

记念你的生命

在《死亡与临终:基督徒要理问答》(Death and Dying: A Catechism for Christians)一文中,尤安·C.戈利格(Ewan C. Goligher)和凯尔·哈克曼(Kyle Hackmann)回答了“我们该何时开始为死亡做准备”这个问题:

忠心的基督徒会把整个人生都当作对死亡的预备,因为我们都要在审判日向上帝交账。所以,从年轻时就明白生命短暂,直面死亡,这是明智之举。就像那十个预备好灯的聪明童女一样,我们也当天天操练,预备迎见主。上帝的仆人摩西为我们留下了一个预备的祷告榜样:“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诗 90:12)

有智慧的人之所以活得好,是因为他预备着要死得好。就像所有困难的事情一样,要想死得好,就需要练习,所以我们必须从今天开始。我们的主就是通过每天克己并遵行天父的旨意,为自己肉身的死亡做准备。我们也蒙召过这样一种与被钉十字架的救主一样舍己的生活。

从圣经角度理解死亡,就要求我们操练哀恸和舍己,既要带着对死人复活的盼望而哀伤,又不要执着于这必死的生命。我们不否认生命的美好,但为了跟随基督,我们要舍己。离了祂,我们已经死了;有了祂,我们就永远活着。

格雷格·卢基安诺夫(Greg Lukianoff)和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在他们的畅销书《娇惯的心灵》(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中指出,回避困难的真相并教导孩子这样做,不会带来更好的人生。他们说得对。要拒绝美国思维的过度保护,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反对美国葬礼的过度粉饰。人类最大的敌人——死亡——既不该被浪漫化,也无法被控制。

所以,要带孩子去参加葬礼,教导他们如何哀悼。你或许会惊讶于他们反过来教给你的东西。孩子们在葬礼上常常能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遗忘。我们可以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我们哭泣,以及谁在接纳我们的眼泪——就是那位在死亡面前哭泣(约 11:35)却又在复活中战胜坟墓的主。当我们哀恸时必得安慰(太 5:4),当我们悲伤时就得着盼望(帖前 4:13-14)。那看似接连不断的失去,其实可能让我们瞥见基督已经战胜的死亡,也明白为什么永生是好消息。

如果我们带着盼望去哀伤,就是向这个逃避死亡或操控死亡的世界作见证。当死亡的阴影带来痛苦、失去和无数疑问时,我们为罪的工价哀叹(罗 6:23),把它当作一个邀请,与所有受造之物一同祷告——甚至叹息(罗 8:19-23),等候那一切悲伤都将不复存在的日子。在那日,我们将与亚瑟,也与我们的主——那位复活与生命的主——面对面相见。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Funeral.

Noah Senthil(诺亚·森瑟尔)毕业于惠顿大学,现在在拜奥拉大学(BIOLA University)担任客座教授,也是福音联盟的助理编辑。
Megan Starr(梅根·斯塔尔)目前正在休斯顿神学院攻读信仰与文化方向的教牧学博士学位。她同时拥有文化护教学硕士和运动科学教育硕士学位。她是C·S·路易斯研究所研究员,同时也是图书馆参考咨询员。作为一位在家教育孩子的母亲,她还在俄亥俄州沙格林瀑布市(Chagrin Falls, Ohio)帕克赛德教会(Parkside Church)的圣经辅导事工中服事。她和丈夫约翰(John)带着他们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两个一起在该教会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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