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时事
一群乌克兰基督徒的战争一周年回顾
2023-03-02
—— Sarah Eekhoff Zylstra

去年10月,当塔伊西娅·卢基奇(Taisiia Lukich)没有收到男朋友的信息回复时,她并没有为此感到担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长时间不回我消息,因为,你知道的,有很多互联网和手机基站都被破坏了,”福音联盟乌克兰语编辑塔伊西娅说。在俄罗斯入侵之前,她和她的男友亚历克斯一直在考虑是否在2022年举行婚礼。然而,她2022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难民营度过,而亚历克斯则加入了乌克兰军队保卫家园。

但这次,亚历克斯四天没有回消息。四天之后,塔伊西娅收到了来自亚历克斯朋友的消息,他告诉她不用再联系亚历克斯了。

亚历克斯已经在一场战斗中牺牲了。

塔伊西娅彻底崩溃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由于亚历克斯的尸体被炮弹击碎,所以葬礼上他的棺材是封死的,她怀疑他是否真的在棺材里面。她对神感到愤怒,说了许多愤怒的祷告,并放弃了读经。

她说:“我感到自己正坠入一个悲伤、哭泣和痛苦的深渊。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没有理由让我的生活继续下去。有些时候,我感到如此空虚,甚至无法与其他人交谈。”

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教会里的许多朋友,因为太痛苦了,而且她知道他们也在为同样的事情挣扎。她所在的教会中已经有四名成员牺牲,另有14个成员正在前线奋战。

“有一天,当我不再有力量忍受我内心所发生的事情时,我就起来祷告,求神赐我爱、和平和安慰,”她说。她在泪水中睡着了,但醒来时却焕然一新。这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个神迹。

她说:“通常在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只注意到这个世界给我们的痛苦,我们忘了看向基督。基督在创世之初就知道这种痛苦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他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安慰。他来,正是为了这些情况。”

这幕场景正在乌克兰各个角落的教会中上演。自从俄罗斯军队开始了其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所谓的 “特别军事行动”使乌克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以来,已经整整一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普京的军队摧毁和劫掠了数百间教会。在态势不断变化的前线,由于成员被杀、逃亡或加入战斗,教会变得荒凉。

但是如果你与乌克兰的基督徒交谈,他们会告诉你神没有抛弃他们。许多教会——连同一些神学院——正在成长,乌克兰难民使得邻国的教会得到了复兴。世界各地的教会则团结起来,欢迎乌克兰难民,或为他们提供支持。

过去20年一直在乌克兰服事的美国宣教士卡勒·苏科(Caleb Suko)说:“战争是一个你看到人们最坏和最好的一面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到了上帝所做的美善之事。”

逃亡

虽然俄罗斯在边境地区已经集结许久,但去年2月24日的入侵仍然让很多乌克兰人感到惊讶。塔伊西娅住在离基辅不到7英里的一个军事基地附近,她一觉醒来就看到了亚历克斯的六个未接电话,还有其他朋友的更多电话和信息。

她想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这么受欢迎?“我开始打开信息,看到,好吧,战争爆发了。”

塔伊西娅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和她的妈妈储备了饮用水,在窗户上挂了厚厚的毯子。他们去了教会,询问其他人在做什么。他们去了超市,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买光了——尽管这对塔伊西娅来不算太大的麻烦。

她说:“我的祖母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所以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家里储存一些谷物和罐头,所以我们实际上有一些库存。她开始为她的教会和附近的人烤制面包。”

周六,坦克开始在塔伊西娅所在的街道上开进。乌克兰军队炸毁了通往基辅的桥梁——爆炸声把她卧室的天花板震塌了。大约一周后,战斗机的飞行高度非常低,塔伊西娅和妈妈可以感受到每一次飞行,她们能听到爆炸声。

她说:“我的朋友打电话来,开始大叫,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她知道为什么要在教会帮忙,但她也知道她要对母亲的安全负责。于是,收拾好笔记本电脑、一些备用衣服和猫,塔伊西娅和她的妈妈前往教会,她的小组长开车送她们到了能去的最远地方。

其实那里并不遥远。由于桥坏了,泰西娅和她妈妈不得不步行。她的母亲摔倒在一些岩石上,弄湿了她的衣服。

我们过了河之后,敌人的大炮开始射击,塔伊西娅说:“当时我们站在空地上。没有什么可以给自己提供掩护。我只能站在那里祈祷:‘求求你,上帝,不是现在。’”

乌克兰的部队进行了还击,俄罗斯的枪炮哑火了,塔伊西娅得以继续上路。

被困

几天之后,俄罗斯军队就占领了乌克兰的大片土地,包括巴拉克利亚(Balakliya)市,一位名叫奥列克桑德(Oleksandr)的牧师住在那里。他的教堂很大,有很多年轻家庭在那里避难。他开着车把人们从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上接出来,再把食物送回去。

“当我们主日敬拜时,我看到了人们的恐惧。”他在一次录音中说。他留了下来,因为“当你作为一个牧师接近他们时,会给人们带去鼓励。”

5月初,他试图前往基辅参加一个牧师会议,但被占领军拦了下来。几天后,俄罗斯军队来到他家,让他上了他们的车。

他们把他带到了傀儡政府的警察局,当他们在他头上套上袋子时,奥列克桑德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每天都会挨揍。

“起初我不知道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说。“后来我开始意识到,首先,这些人——尤其这个主持审讯的人——就是长期憎恨所有新教基督徒。他说得很清说:‘我们不会让你继续在这里。这里只能有一个教会——俄罗斯东正教会。’”

后来,俄罗斯人指控奥列克桑德为美国情报部门工作。他们对他大肆拳打脚踢,弄得他全身伤痕累累,左臂骨折。

奥列克桑德向他所信靠的神祷告,祂曾经把彼得从监狱中释放出来、把但以理从狮子坑中释放出来。他说:“我感觉到上帝沉默了,这太可怕了。那是你需要神说话的时刻,祂却沉默了。”

奥列克桑德的伤口非常严重,于是他被送往街对面的医疗中心。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后,他的妻子得到允许带他回家。他说,那次释放”表明(神)与我同在,祂彰显了祂的信实。我意识到,当神沉默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那里。”

9月8日,巴拉克利亚得到了乌克兰军队的解放,设立在傀儡政府警察局地下室的酷刑室被人发现。奥列克桑德的教会拿回了自己的教堂,他们立即开始分发人道主义援助,用胶带封住窗户,并为人们祷告。

奥列克桑德说:“现在有很多人前来参加主日敬拜。他们只是想和我们相聚。他们想和我们一起度过这段时光。”

他的妻子补充说,教会成员变得更加成熟。虽然仍然有些人只是想熬过苦难,但更多人在信心上成长了。“他们很累,他们中有人倒下了,但也有人起来讲道、有人更热心传福音,”她说。“这让我心里很喜乐,我敬佩他们的勇气,钦佩信徒们的毅力。”

与此同时,奥列克桑德正在为教会祷告,但也为殴打他的前傀儡政府工作人员祷告。

他祷告说:“如果至少有一个人(在监狱里)听到了福音,并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触动,请给他悔改的机会,我想在天国看到这个人。如果我来到天国,看到这些人中有一个在上帝面前悔改了,这对我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喜悦。”

逃亡中

当奥列克桑德在警察局地下室受折磨时,他的许多教会成员正分散在乌克兰和邻国。迄今为止,约有三分之一的乌克兰人流离失所,其中八百万人分散在欧洲各地。

“3月7日,我们还没有计划搬家,”神学院教授瓦西里·诺瓦科维茨(Vasyl Novakovets)说。“然而3月8日,我们就已经在车上了。”

瓦西里住在敖德萨,那里是俄罗斯的一个战略目标。他的三个孩子年龄在6到11岁之间,他的妻子很害怕留下来。经过一天的祷告和电话联系,他们一家人逃往罗马尼亚的路终于打开。他们在一个基督教难民中心呆了一段时间,然后转到奥地利。

“我们只能为自己和孩子准备了一些衣服,然后就走了,”他说。“最初的几周非常糟糕,压力非常大。我们不知道我们会在(任何地方)待多久。(在奥地利),德语是新语言。我们的孩子去上学,但什么都听不懂。有一个星期,我甚至读不进圣经。那是非常糟糕的。”

瓦西里说,慢慢地,神带来了新的朋友,可以与他们交谈和一起祷告。他找到了一个讲乌克兰语的教会,在那里他可以定期讲道并加入一个小组。

他说:“在黑暗时期,你得以更加接近神。你真的得信靠祂,因为你不知道第二天或下个月会发生什么。但是神开启了新的机会、新的事工、新的支持。如果有人问我,‘你想重复这一次吗?’我会说是的,因为这虽然很难,但它让我如此亲近神。”

12月,瓦西里的家人搬到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在那里他与一个他熟悉的、讲乌克兰语的教会联系上了。早在2015年,他就与成员罗曼·卡普兰(Roman Kapran)开始了一个项目,23年前,苏联解体后不久,卡普兰就先于他成为了一名难民。

罗曼现在是美国乌克兰语浸信会联会的主席。2015年,当出版商十架路(Crossway)授权将英文标准版研修本圣经翻译成乌克兰语时,他就参与了这个项目。

在与瓦西里和其他乌克兰神学家合作了七年之后,战争开始时这项工作几乎已经完成。译者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恢复各自的生活,现在正在完成编辑工作,并找到足够的资金进行印刷——据罗曼估计,成本约为50,000美元。他们的最后一次会议是在12月的Zoom上,乌克兰与会者从西欧和美国各地登录。

在那个电话中,瓦西里可以看到神在工作,而且不仅仅是在他们一起完成的工作中。

他说:“我的朋友现在是荷兰、德国、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波兰的宣教士。”乌克兰人现在在这些国家,这些领袖正在当地努力分享福音并帮助当地的教会。"

接纳难民

亚历山大·萨什科·内扎穆特迪诺夫(Aleksander Saško Nezamutdinov)12岁时在乌克兰的一个福音派教会信主。在读圣经学院时,他正在考虑去往前南斯拉夫进行宣教工作——直到有人给他看了一张波兰地图,上面用红色标出了新教教会存在的地方。

他说:“整张地图有如此之多的空白,几乎都是白色的。”因此,萨什科在美洲长老会(PCA)的世界宣教(MTW)团队中进行了实习,然后在克拉科夫开始了教会植堂项目。他的教会有20名成员,在疫情期间增加到40人,挤在一个800平方英尺的出租店面里。

在那里,萨什科看着西方外交官在2022年1月和2月离开基辅,然后看到更多的大型宣教机构开始撤出人员。

他说:“然后你就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它也的确发生了。随着俄罗斯以空袭、导弹和地面部队推进入侵,乌克兰人不得不向另一个方向逃亡。在过去的一年里,有超过950万人次从乌克兰越境进入波兰。

萨什科的教会在入侵两天后看到了第一批难民。大约有10名乌克兰妇女来参加周日的聚会,他不得不在拥挤的教会中为她们找到座位。

“接下来的一周是最难的,”萨什科说。“我不断接到乌克兰人的电话,希望通过克拉科夫离开,还有波兰朋友的电话,他们想要提供帮助。那一整周,我一直在打电话。”

一些难民在等待火车或飞机时往往需要在一个地方住上几个小时,有些人需要住上几晚。有些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有些人则不知道。有些人需要食物、衣服或婴儿车。每个人都需要有人为他们祷告和提供安慰。

萨什科说:“波兰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在欧洲历史上,我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在最初的几周里,曾有一段时间在边境上开车过来等着接难民的波兰人比需要搭车的乌克兰人还多。”

他说,波兰的慷慨源于共同的历史记忆。当德国在1939年从西方入侵波兰时,苏联从东面入侵,这两个国家几周之内就瓜分了波兰。

萨什科说:“波兰记得当没有人帮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渴望得到帮助的会友们租了另一栋楼,然后买了一些床。他们接待难民、安排交通,并对收到的食物和衣服进行分类。当第一波难民潮结束后,事情渐渐稳定下来,萨什科的教会租了一所学校,在夏天为孩子们举办了为期10周的暑期圣经学校(VBS)。

萨什科一直在努力翻译和出版波兰语的属灵书籍,去年夏天开始,他增加了乌克兰语翻译。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印制了6万册书,如约翰·派博的《耶稣来死的50个理由》(Fifty Reasons Why Jesus Came to Die)和R. C. 史普罗的《国王的驴驹》(The Donkey Who Carried a King)。一些书得以回到乌克兰,而另一些则送到了有乌克兰难民的波兰、捷克或德国教会。

“这就像耶稣用有限的鱼和面包喂养众人,”他说。“使徒们并没有生产食物,他们的责任是分发食物。我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的教会正在做这件事。我们从未拥有或梦想过的资源被送到我们面前,让我们使用它们。”

萨什科的40名教会成员无法独自完成这项工作。世界宣教机构派出了宣教士——这是萨什科自2015年以来一直在祷告的事情。而难民们自己也提供了帮助。他说:“我认为在波兰,没有一个教会没有乌克兰家庭。教会的规模扩大了一倍。这对波兰的福音教派来说真的很鼓舞人心。”

萨什科的教会现在每个星期天都有大约60人参加聚会。

他说:“如果这些乌克兰人留在这里,这将极大地改变属灵状况。”而这已经改变了萨什科本人。

他说:“我的信仰更加坚定,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上帝的信实。这是难以置信的——我看到了神在工作。”

回到乌克兰

1991年苏联解体后,乌克兰是所有前苏联国家中对福音最开放的国家。

“如果你在1990年代分发一箱圣经,它们会在两分钟内发光。”卡勒·苏科说,他在1994年第一次去到了乌克兰,“那里有很大的复兴,很多教会得到了建立。”

据基辅神学院教授兼高级学位主任里克·佩海(Rick Perhai)估计,今天的乌克兰有3000至4000个福音派教会。由于数量众多,乌克兰被称为该地区的“圣经带”。

“到了21世纪中期,很多事情都在放缓。”2007年永久性移居乌克兰的卡勒说。“下一代正在教会中接受训练。人们变得忙碌了。乌克兰正在慢慢变得富裕——出现了商场、咖啡馆和技术。”

当乌克兰总统在2014年决定不与欧盟签署协议时,这导致了基辅的暴力抗议活动和俄罗斯夺取克里米亚的行动。“我们当时看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属灵复兴,”卡勒说。“这持续到了2014年和2015年。”

但当时那场危机与这场危机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他说:“我们看到这次战争让人们对福音更加开放了,这个国家对福音也有了更大的需求。”

虽然庄稼已经成熟了,但工人却很少。

里克说:“甚至我们的学术院长也被征召上战场了。”基辅神学院意识到战区的学生可能没有足够的精力攻读学士或硕士学位,因此开始提供为期一年的证书课程。该课程主要以面授方式进行,帮助学生“领略福音的真谛,正确解读圣经”——这是里克的原话。

该证书课程于去年秋季首次开设。大约有150名学生报名参加——是整个学士课程通常招收的65名学生的两倍。

这些年轻牧师的工作很有挑战——一个有80名成员的教会,只剩下不到20人。每个人都感到担心和愤怒;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人正在为复仇的欲望而挣扎。在另一个教会中,75%的成员逃离了,牧师正在与难民分享福音。

里克说:“一些难民已经归信,现在他们正在接受门徒训练,有些人很快就会接受洗礼。福音正在爆炸性成长,带来了人数的倍增和属灵的果子。”

魔多的阴影

如果你开车从西向东穿过乌克兰,你会看到越来越多的废墟——建筑物被炸毁,桥梁被炸毁,瓦砾成堆。

“感觉就像你在刚铎(Gondor,《魔戒》中的地名——译注)开车。你还可以看到魔多(Mordor,《魔戒》中的地名——译注),”里克说。“这里有很多地方很像魔多,但在这里头有希望。”

塔伊西娅感觉到了这一点。在斯洛伐克的一个青年基督机构帮助了难民后,她和她的妈妈回到了基辅附近的家。

“一枚导弹击中了我们的地下室,现在我们的地下室有一个巨大的洞,”她说。“有的窗户不见了,还有一些地方屋顶掉下来了。”

但回家的感觉真好,她说。这些天,塔伊西娅回到教会做起了志愿者。她在做几份工作,包括为福音联盟翻译和编辑文章。

“如果没有穿过灵魂中最黑暗之处的那次旅程,我永远不会达到再次得到安慰、喜乐和爱的地步,”她说。“神在那一刻给了我安慰,当时我自己都不想要得到安慰了。我是如此封闭在我绝望的想法中,以至于我忘记了神舍了自己的爱子。我没有权利说没有人理解我——神确实理解我,甚至比我认为祂能理解的还要多。”

她不断提醒自己,上帝对她有更多的计划。“如果上帝今天没有取走我的生命,这意味着可能他明天还有事情要我做。”

她的基督徒弟兄姊妹们对此表示赞同。

现在在乌克兰传福音“一点都不容易——真的非常非常难。”里克说。“但传福音本质上就是顺服神的话,做神要我们说和做的事,并相信神的话语是活泼和有功效的,而且神的灵会在祂的选民心中做工。”

“神给了我们恩典,”卡勒说,他一直定期向数百人发放食物和毛毯。“我们知道祂要呼召我们去哪里,所以那肯定是我们最想去的地方。我们现在不想去别的地方。”


译:DeepL;校:SMH。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One Year Later, Christians in Ukraine Say, 'We Wouldn't Want to Be Anywhere Else'.

Sarah Eekhoff Zylstra(沙拉·茨尔察)是福音联盟的资深作家,于西北大学获得新闻学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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