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注:这封写于1791年1月的信被收录于1818年在小约翰·瑞兰(John Ryland, Jr., 1753–1825)所编辑的传记(The Work of Faith, the Labour of Love, and the Patience of Hope, illustrated: in the Life and Death of the Rev/ Andrew Fuller [London, 1818], 375–381)中。本文原本来自迈克尔·海金 (Michael A.G. Haykin)所著《羔羊之军》(The armies of the Lamb: The Spirituality of Andrew Fuller [Joshua Press, 2001], 115–124)一书并经由作者和出版社之许可。本文中的图片都来自英国北安普敦郡凯特灵市福乐浸信会,并由译者拍摄。
虽然福乐(Andrew Fuller)自得救受洗以来一直在反思所谓的极端加尔文主义(High Calvinism;简单来讲就是将人回应神救恩的能力和责任和在一起,并且在强调神救恩中恩典重要性的同时,主张完全堕落的罪人不仅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归信),并且在1786年出版了他的回应《值得全人类接受的福音》一书。这本书也成为了之后威廉·克里(William Carey, 1761–1834)海外宣教的神学基础。但是从福乐的灵命上来看,他从小所受的极端加尔主义在他成为牧者之后仍然是他的梦魇。甚至在1784年日记中,福乐虽然没有对自己的救恩产生质疑,但是他对自己的福音事工,甚至自己的灵修都有抱怨和负面的评价。这个内观的动作,实质上就是极端加尔文主义的遗毒。某种程度上,极端加尔文主义好似一种试探,要求基督徒向自己内里寻找自己属灵成长的凭据,并且因为个人的软弱而反复贬低自己做为基督徒的资格和实质。换句话说,极端加尔文主义所强调的是主观的感受,而非客观事实。在救恩上,它强调一个人的个人情感,即在内里寻找到自己是选民的确据,而非仰望那如同摩西在旷野中立起的铜蛇一样被立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在基督徒的生活中,极端加尔文主义更强调一个人所做的、所感动的,而不是基督为我们所做的,以及圣灵在我们里面所成就的。1791年,福乐已经做了凯特灵浸信会的牧者将近十年。在他的日记中,福乐讲到在这一年的春天,有大概五、六位年轻人突然对属灵生命感兴趣。虽然,我们不知道这封信的收件人是谁,但是可以从文中的内容猜想,这封信是为某一位年轻人解惑。在其中,福乐解释了神的启示与个人感动(或者光照)在本质上的不同,并且强调了我们得救的确据并不在于个人的感受,即便这感受是来自对某节经文的感动。对于今日教会来讲,福乐的信依然是对我们的宝贵提醒。
我亲爱的朋友:
你现在心里所想的很多问题,和我大约二十年前经历的情形有些类似。你的心好似被那些不断涌现的疑惑、悬念搅得七上八下。我以前有时也会如此。我想出现这样的疑惑是因为我的希望和恐惧会随着我脑海中出现的经文而上下起伏。例如:如果我想到以赛亚书41章10节(“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等),我就会全身充满喜悦;但如果是诗篇50篇16节(“你怎敢传说我的律例,口中提到我的约呢?”),我就会充满沮丧,甚至可能会不敢屈膝祷告。我曾认为如果一段经文沉重地印压在我脑中,那一定是神通过这些经文来跟我说话;以至于即使这段经文在圣经中针对其他人或事,但一旦这些经文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就会认为是神在对我说话。是的,我曾想象神就是用这种方式向我启示将要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当我为某人的归信祷告时,如果脑中出现像“在它的月分必能寻见”(耶2:24)这样的经文时,我便断定神将在某时会使这人归信;或者,若诸如“你不要为这百姓祈祷”(耶7:16)之类的经文出现时,我便断言这些人不会归信,也就放弃为他们归主祷告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开始怀疑我这样寻求慰籍、或者抛弃忧烦、或者审查未来,并且以此来规范自己举止的种种行为是否正确或可靠。不久我便发现经文并没有给我凭借如此手段来期待得知自己的状态,或者知晓任何将来事的依据。我知道先知和使徒们都领受了神超然的启示,并因着神的启示写下整本圣经;然而异象和预言现在都已封止(但9:24),而且宣告诅咒要临到那加添新启示的人身上(启22:10),由此我推断出,我们不该去寻求神旨意的任何新启示,而是应以神在祂话语中已然启示了的为满足。
同时,我并不否定一切对经文的感受,因为这些无非是经文的真理向着人的思想展开,并且在心中产生感动。在我生命中,有不少最宝贵的时光便是透过一段经文而经历的。我记得,大概是在二十二年前,我孤独地行走在极度痛苦的绝望中。我的内疚似乎过于沉重而无法被赦免,我罪的秉性强大到似乎无法改变。我感到自己几乎没有盼望,尽管如此,我仍要继续并且永远灭亡!。至此我停了下来,并且暗自想到:“怎么办! 我要放弃所有希望并且将自己投入毁灭的深渊吗!我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我的心好似要因这般痛苦而爆裂。此时,我想到了约伯的决心:“即便他要杀我,我仍然要信靠他。”我思忖到:“同为失丧的罪人,为什么我不像约伯向着神一样敢于向着基督呢?”我便痛哭、祷告。我向着主耶稣坦陈我的罪过和我失丧的灵魂。希望便如火一般在我胸中点燃。忏悔的泪水肆意横流。我的灵魂依附在主耶稣这位无助者的帮助身上,并且似乎与他以一种坚不可摧的纽带而联合。我内疚的重荷因此被移除了,并且我罪的秉性似乎被治死了。我认为,从这以后自己才真正开始做一位基督徒。
的确,我之前并没有怀疑过自己被一个所谓的新启示而冲昏头脑;只是以为自己在经文中的感受是由圣灵更新的旧启示。但在审视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虽然经文是我对其感受的途径,但在应用中失去了这些经文在圣经中的含意。例如,若将以赛亚书 41章10节在经文中的含义与第九节参照的话,便知道神真正的仆人们是没有理由绝望的,因为神会坚固他们、帮助他们、并且在他们的困境中托举他们。但当这段经文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我便断定神以此启示我,他是我的神且要托举我,等等诸般。但如此一来,这些想法便成了一个新启示,好像我的感受并不在经文当中一般;因为之前的含义和我加上去的意思完全不同。神承诺要做他仆人的神与他承诺做你的或我的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事。确实,如果我可以证明自己是属神的仆人,被惧怕制服并因自己灵魂的敌人而沮丧的话(就像以赛亚书4:10对当初雅各的子孙们所讲的一样),我便有正当的理由断定神的这个应许是给我的;如若是不然,我对这个应许的感受并不能证明我与这个应许的关联。
再如,诗篇50篇16节的意思是恶人(就如17至22节所描述的)没有权力参与教诲神的话;但我对这节经文的感受却不再有如此的含义,因为这经文让我感受到自己需要祷告,我是一个恶人,并且没有权力来到神的面前,以我的嘴呼求神的名。这样假设神向我启示命我不可以嘴求告神的名则是设定一个新的启示并且将其添加到经文当中;因为除非我具备经文中所描述的恶性,这段经文便并非对我所讲。
还有,耶利米书二章24节的意思是任由罪人因其恶欲而行,时间一到,神必将用自己的恩典或审判使他们顺服或者被掳。如今若按照这段经文在我脑中所产生的感受而言,在我为一位未归信的人来祷告的时候,我则没有合理的依据来认为神要使此人归信,而不让另一人归信;因为,若这段经文应许神要在某时阻止所讲述之人的恶行,那便与我所为之归信祷告的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再有,耶利米书7章16节给我思想中的感动并没有给我任何恰当的理由断定那我为其归信而祷告的人将永不会悔改;这经文更不能为我停止为其祷告而提供正当性;因为,尽管耶利米或许有特别的原因不去为那些人祷告,但这并不代表我所为祷告的人也处于同样的境地,或者其理由在不同处境中是一样的。
我无法将更多类似例子一一列出来。我想说的是当圣经中任何经节所包含的真理向我们的理智展开,并且在我们心上产生感动的时候,这便是基督徒的经历,并且这是圣灵的工作;但将经文不可证明的事作为我们灵魂的新启示则不是圣灵的工作,即假定圣灵用一些论及他人的经文来启示我们是神的儿女这般。我知道很多因依赖这样感动而带来的恶劣后果。基督徒们因此会做出错误和不当的行为。当他们在任何特定的情况下,迷失他们当行的义务之路时,他们若因以赛亚书30章21节“这”的经句出现在他们心中,就得出结论说“这就是所当行的路”,并且断定在他们想到这样经文时所思想的路必定是他们现在正行在其上的,因此,他们就继续行在错误的道路上了。出于同样的原因,我认识的一些基督徒对他们所处的状态极度地惶惑不安。一位年轻人因此陷入可怕的痛苦当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当留遗命与你的家,因为你必死”(王下20:1)这节经文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因此她断定自己无法康复。几天后,“这病不至于死,乃是为神的荣耀” 这一段经文又浮现在她脑中。至此,她便自然地断定这两节既不是真的,更不是来自神。因此,她必因自己另一段经历而陷入困惑,并且开始质疑是否全然是自欺。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知道有为数不少的人,虽然他们的言谈举止可以充分证明他们并没有归信,但他们却仅仅因为自己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对某段经文的感动而盼望得着最终的得救。的确,我相信你在二十位习惯听道的人当中找不到一位可以告诉你说他的脑海中从没出现过印象深刻的经文,并在他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或时候给他带来慰藉的。正是如此,大批的人因其右手中紧揣的自欺而步入地狱。
我的朋友,你无须惊恐,仿佛你经历的一切都因此被否定。尽管你相当地依靠这样的明证,但我相信,你有更值得依靠的。就我而言,我已经有大概十六或者十八年之久没有质疑我的灵魂归属了。我所得到满意答案的确据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是属于神的,即我恋慕他的品性、他的治理、他的福音,他的律法、他的百姓。我对这些了解越深,我对这些的爱慕就越深;并且这些尽都是神通过圣经应许我们的救恩。
如前所述,圣经中有很多应许让我灵里得享甘甜,但我不再认为只有这些应许是给我的,而是全部经文都是对我说的。若我真心爱主基督,圣经中所有有关属灵和永恒的祝福都是我的;就如同那些在我脑中产生感动的一样,我的盼望更是建立那些我从未感动过的经文上;因为我不再因自己对某个应许的感动而认定它比其它的经文都更真实,或者更能针对我。说直白些:一个孩子是一座规模庞大的果园继承人;当果实成熟的时候他进入果园并且尝尝这树、那树的果子;他因某树的果子更甜而越发喜爱这树,因此他称之为自己的果树,但与此同时,整个园子的果树都是他的,只是并非所有果子在同一时间都一样甘甜;或许,在他长大后,他的味蕾有所改变,到那时,那些他曾经忽视的也可能成为他所偏爱的。
我知道,若将我们的盼望放在我的建议之上,即意识到我们是圣经所应许救恩的授予者们,但这样的认知却并不能使我们时时快乐。若我们纵情于隐而未现的罪当中,或者疏忽我们已知的职责,或者陷于效法这个世界之中、或是出于老底嘉式的不冷不热的属灵状态,或者淡漠与主亲密同行,亦或在参与圣礼时缺乏对与神相交的渴慕–––但凡其中任何一样,在很大的程度上,都能使我们失去爱神的意识,而导致我们生活在恐惧和束缚之中。诚然,这样生活实在要比着手说服自己“一切都好”并将我们的避难所安置在毫无根基的安全感当中要强的多。尽管如此,毕竟我们不希望生活在如此的束缚中,并且使我们从中脱离的办法就是在那些可以帮助我们铭记爱神的办法上富足;因为,全备的爱是可以除去惧怕的。
我想以上的论述可能对你有益,并且包括了回答你对我就马太福音9章2节“小子,放心吧”等等所讲的请求。
你慈爱的牧者,
安卓·福乐
译:宋柏宇、程春霁;校:JFX。